时至此刻,我依然不愿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可我知道,这一切都已无法更改。9月3日凌晨三点,我接到朋友和老同事的电话后,明明知道这肯定是真的,可我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那一夜,我没有睡觉。晨6点15分,隋总给我打来电话,沉重的声音说“我告诉你一声:谭总走了”,放下电话,忍了一夜的泪水奔涌而出。后来我知道,隋总在办公室呆了一夜,没有睡。8点10分,我的前任胜泰总打来电话,我听到了他的抽泣。是的,如我凌晨闻此噩耗后,在微博上摘录的席慕容的那两句诗:所有的结局都已写好,所有的泪水都已启程。我在想,如果他不去路演,如果他也摆大企业家的谱,出行时前呼后拥带着保健医生,或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可惜人生没有如果,只有结果。
想来认识谭总整整20年了。1992年的9月,鲁南水泥厂来了一位最年轻最帅气的厂领导。那时他39岁,身材高大,按现在的话说绝对型男,标准高富帅。他住厂区的招待所,整天一身工作服穿着劳保鞋泡在现场。那时的鲁南厂的两条生产线投产后久久不能达产达标,设计制造安装上都有着这样那样的问题。他开着一辆破旧的212北京吉普,只要看到那辆车,大家都知道他在什么地方。那时,他主要是管生产,我在厂宣传部的报社,平时很少打交道。那年秋天他刚来不久,一次他去省建材局办事,我到省企业报协开会,我搭他的车。办公室竟然安排的是老任开的丰田工具车,他竟然如此不讲究。路上问我经常来济南吗。我答很少来。到济南后,他让司机先把我送到报到的地方,我才始知他的细心和对人的关爱。那时企业还有行政级别,鲁南厂是正厅级单位,公司领导多从地方来的,多少有点等级森严之官威,在办公楼开会喝茶者多,深入一线者少。而他却非常平易近人,又踏实肯干,在群众中有极高的威信。
1993年,省某新闻单位的中海兄驻厂采访,此兄十年前我们曾在滕州七中都是代课老师,私谊甚好,自然部里安排我陪同。中海兄是潍坊临朐人,同当时的厂长肖乐章先生和谭总是潍坊老乡,虽然此前他们不认识。中海兄八十年代是较有名气的乡土田园派诗人,他们彼此都知道,只是在潍坊时不识。周日的时候,他开着吉普车,拉着肖厂长、中海兄和我去爬厂炸药库后面的山。一直到黄昏才回来,把肖厂长累得汗流浃背,归途中在副驾驶座上一再说:伙计,我是上你的贼船了,晚上得罚你几杯啤酒。他只是笑。他不抽烟,也很少喝酒。
作为国家七五重点建设项目鲁南厂两条线达标达产后,国家建材局曾组织在此召开了全国的经验交流会,时任国家建材局副局长的雷前治先生说,山河依旧,面貌全新,这是新型干法的一面旗帜。张人为先生还是副局长的时候,曾在鲁南厂蹲点,抓鲁南厂的达产达标,在鲁南厂通过国家验收时说,几代中国水泥人为之奋斗,自主建设我们自己的新型干法水泥之梦想,在鲁南终于实现了。1995年夏天,他奉调到国家建材局生产司工作。若干年后,张人为局长说,在鲁南蹲点时,他最大的收获,是发现了两个人才。这两个人,一个鲁南的谭仲明,一个是天津院的蒋明麟。这两个人一前一后,均调到了国家建材局,并从此走上了新的征程。那时鲁南厂的人称他:谭厂长。他走时,多少人依依不舍,多少人在高兴的同时留下了泪水。他告别时,在报社的办公室,他和我合了一张影,那时他的头发那么黑,那么亮。
再见谭总时大约是2003年的秋天,我和时任鲁南公司总经理的张金栋先生来北京参加国家建材联合会的什么会议,在人民大会堂入口时碰见,几年不见他的身材还是那么好,面容还是那么好,只是头发呈缕状花白,像挑染的那样有范。匆匆说了几句话,身边不是有人找他。我们说谭总太忙了,头发是用脑累的。会上,他在主席台上,我们在台下,目光偶有交集,他均微微露出笑意。
2008年5月,我“转会”来到了中材集团,那时中材水泥还没有搬家,我在一楼工作了一个月,他在三楼,知道他忙,我从未去打扰过他。那年6月22日,中材水泥搬家到了华远企业号。7月在华远企业号开半年工作会,他去参加,我们在楼下等他。他下车后,握手握到我时就笑了,他说,李苇,你这十几年怎么一点没有变啊,你都是吃的什么,介绍介绍。我说,您也没变啊,就是头发有点白了。他笑着说,头发白了,那还是变了。
2009年1月,集团成立了一个部门,拟让我主持,集团相关领导和部门领导找我谈话,由于种种原因,我想辞掉,中材水泥当时的领导也帮我辞,可是一时辞不掉,于是我在信使上给谭总写了封信,说了原因和个人的意愿。谭总尊重我的意见答应了。后来,我才知,调我是领导们议过的。我在想,那时,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没考虑和尊重领导们,是不是让他有点失望。我一直想问,但最终还是没问。
谭总特别重感情。他非常喜欢敬事礼人这个信条,喜欢少说多做,一个谦谦君子,一个学者型的企业家。2006年秋天到2008年春天,我借调中联水泥管理改进,其间发生了一件事。他在鲁南时曾兼任过总调度长,在中央控制时,有一位负责清洁卫生的家属工,她的上高中的儿子得了白血病,鲁南厂曾经组织过捐款,可惜杯水车薪。走投无路之际,这位母亲给谭总写了一封求助信,谭总个人捐了款,其他领导闻之,也捐了。谭总给孩子联系了二炮医院。建材协会的领导知道了,也送去了捐款。那位母亲给中国建材杂志写了封感谢信,闻之后老东家这边又开始了更大范围的捐助。我陪着我那时的东家也去了医院看那孩子。
其实谭总是一个把公事和私事分得很清楚的一个人。即使是老部下要求也是非常严,不止一个人挨过他的训。但一旦闻之个人事,总是尽其心意。2008年的十一长假,谭总在鲁南时的一位办公室任机要秘书的同事结婚来京,谭总闻之自己开着车专门参加了喜宴,并赠送了礼品,让很多人感动。所以,知道他忙,很多时候,大家尽量不打扰他,有些私事甚至困难,尽量不让他知道,免得让他放在心上。
今年2月,我到厦门标准砂公司任职,行前谭总刚从国外春节慰问回来,还是约我谈谈。那天遭遇持久的堵车,我去晚了,让两个领导等我,我很惭愧,谭总笑着说没关系。那天,谭总给我提了9条要求。6月10日公司董事会换届后,11日我和前任总经理李胜泰一块到集团,集团领导要开例会,匆匆见了一面。然后让办公室人的通知我俩别走,说中午谭总要请你们俩吃饭。那天下午他要到干部管理学院讲课,于是不到11点半,他亲自开着车带我们俩去吃饭,弄得谭府的经理不知我俩是何方神圣,让谭总当司机。席间,他见我用文件袋当包,笑着说,我送你个包吧,你以后也是总经理啦,不能太随意,一会饭后到我办公室去拿。包果然是好包,是他参加活动发的纪念品。我们离开时,胜泰说,领导请我们吃饭,还送礼,上哪里找这么好的领导。
说来难以置信,我从没给谭总送过任何东西,甚至新出了本书,《时光的重量》也没送他,主要觉得他太忙哪有时间看我那碎语。北京六年,我甚至一次也没有去过他的家。逢年过节,至多发个短信。当我还在三里河中建大厦上班的时候,住在增光路边北沙沟,单位给租的北京政协家属院的房子,七楼。我知道谭总住在建材局家属院,就在马路的对面。后来,我离开那里,有次闲聊,那时公司的总经理也是出自鲁南的某兄说,逢年过节,我们谁也不敢也不用向谭总表示什么。就是那次谭总请吃饭时,聊起项目报批需要找某同事,说及社会上的意思意思现象,他说,我总感觉那种如此现实的权钱交易,对人是一种人格的污辱。
把工作做好,就是对他最大的支持。不要庸俗化,更不要考虑歪的斜的。他如此做,很少如此说。所以,有的时候,又多少感觉他清廉的不近人情。至仁无亲。这个亲是亲信的意思。我感觉他浸润了太多的优秀的传统文化。他每工作过一个地方,都会留下让人发自内心赞誉的口碑,多少人均以同他服务过一个单位为荣,提及他,总会说,那是我们的骄傲。他的责任感,他的使命意识,他的为人处事,他的身体力行,影响了多少人。当今两大央企多少水泥企业的领军人物,出自鲁南,受过他的言传身教。他的正气,总让人肃然起敬。他的不怒自威,许多时候让不太了解他的人总是感觉不好亲近。关于他来中材12年的业绩,多少人说过,不需要我再重复。只是我想说,那些业绩后面,是他怎样的付出,怎样的心血。他那么严谨,细心,有完美主义倾向,所以才会那么累。有励精图治,才会有鞠躬尽瘁,性格即命运。
此刻,他躺在异国他乡。明天,集团刘志江总经理和股份隋玉民副总裁去接他回家,回到他倾注无限深情的土地,他那59岁的人生里,足迹遍布有中材人的地方,有多少如我一样的人为他的人格魅力所折服,有多少如我一样的人闻之流下了痛惜的热泪。还有一年,就要退休了,家人多么盼望着您平安归来啊,这突然的噩耗,情何以堪,怎么能让他们接受。明天或来世何者先到,我们不会知道。我们每天都似乎匆匆,生活节奏如此的紧张,使我们没有时间想到死亡。您用生命提醒每一个后死者,都要放慢脚步想一想我们的人生。
每一个人都会死去,诗人说过有的人死了但他仍然活着,活在人心即不朽。尽管是多么的不愿意,您把悲伤留给了我们。可是,我们知道您太累了,愿您安息;我还知道,每一个人做好职责内的事,是对您最好的告慰……
注:本文作者是厦门艾思欧标准砂有限公司总经理、党委书记李苇,原中材水泥总经理助理、董事会秘书,谭仲明董事长在山东鲁南水泥厂工作时的下属。